在2016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,维姆·文德斯(Wim Wenders)带着他的新作《阿兰胡埃斯的美好日子》(Les Beaux Jours d'Aranjuez)重返水城。这部影片因其强大的创作团队——文德斯与著名编剧彼得·汉德克(Peter Handke)的再度携手,以及实验性的3D技术应用,尚未上映便引发了广泛关注和期待。然而,它的首映现场却意外频发,观众对字幕的抗议和对其风格的迥异评价,使得这部作品成为了那届电影节上一个独特且值得探讨的话题。
🎬 一部“话痨”的3D哲学小品
《阿兰胡埃斯的美好日子》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叙事电影。它设定在一个宁静的夏日花园,远处依稀可见巴黎的轮廓。一对无名男女(由勒达·卡代布和索菲·瑟曼饰演)坐在桌旁,展开了一场绵长而深入的对话。他们的谈话内容包罗万象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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亲密关系与性体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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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年记忆与个人历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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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性别感知的差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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植物学与哲学思辨
与此同时,在他们身后的房间内,一位作家(由汉德克本人短暂出镜的园丁角色暗示其存在)正透过窗户观察着他们,并用老式打字机记录(或创造)着他们的每一句对话。这营造了一种微妙的元叙事结构,让观众不断思考:我们看到的是一场真实的对话,还是作家笔下虚构的故事?
文德斯选择用3D技术来呈现这个几乎完全发生在一个场景中的“话痨”故事,这让许多观众和影评人感到费解。影片没有炫酷的特效和飞车爆炸,最大的动作戏仅仅是“作家劈柴”。文德斯对此的解释是,他痴迷于3D技术所带来的“自然景深”,相信它能比平面影像传达更多的视觉信息和情感。尽管如此,许多评论认为,除了少数几个展现庭院深邃的空镜外,3D效果在此片中几乎感觉不到,甚至字幕都没有浮于屏幕前,成为了“鼻梁上的负担”。
✍️ 汉德克的文字迷宫与文德斯的影像诠释
影片的剧本源自彼得·汉德克的同名舞台剧,这也是文德斯第四次改编汉德克的作品。汉德克的文本以其诗意的语言、哲学的深度和强烈的文学性著称,充满了喃喃爱语和温柔争吵。
片中女性的独白尤其引人注目,她以一种“富有侵略性的萌感”宣称:
“我是暖床女王,我是理发女王,我是洗碗女王,我是遛狗女王,我是偷水果女王,我是花园里大声朗读的女王。我是想象中的女人,我的渴望永不消逝。”
这段排比被视作后女性主义的一种形象诠释。然而,大量密集且不间歇的法语对白,对于依赖字幕的观众构成了巨大挑战,《好莱坞报道》的影评人也坦言这是“一支难以跟上的‘法语饶舌曲’” 。
文德斯用他舒缓旋转的镜头语言和精心构图的画面来配合这些文字,将花园一角变成了包罗万象的舞台。他淡化了原剧中可能存在的“诱导性和荒诞十足的爆发”,选择用更暧昧、更私密的方式呈现这段对话,使其融入了汉德克的文字韵顿。
🎵 音乐点缀的“完美一日”
音乐一直是文德斯电影中不可或缺的元素,本片也不例外。卢·里德(Lou Reed)的《Perfect Day》 在片中悠然响起,与“在公园里喝着桑格里亚”的歌词意境不谋而合,奠定了影片慵懒而沉思的夏日基调。
更令人惊喜的是,“哥特王子”尼克·凯夫(Nick Cave) 的突然现身。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廊,弹唱起他的名曲《Into My Arms》,随后又悄然离去。这首歌的歌词充满了救赎与祈祷的意味,其突然插入虽然看似突兀,却为这场哲学对话增添了一抹灵性的色彩,也成为许多观众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。
🤔 评价两极:杰作还是催眠曲?
《阿兰胡埃斯的美好日子》在评论界和观众中收获了极为两极的评价。
赞誉者认为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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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是一部于艺术、于舞台、于年龄、于生涯、于友谊、于音乐都恰如其分的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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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充满了相称的任性与固执,是大师自由洒脱状态的体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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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成功地用影像传递了汉德克的核心思想:“尽管爱没有男女,没有国王,也没有王后,但在中世纪,爱是个阴性词。”
批评者则认为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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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90分钟颇具催眠效果的各说各话,让影片彻底成为一部纯艺术电影,一部似乎仅供知识分子挖空心思剖析互文性的影像论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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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开创了知识分子式矫揉造作的新境界,无聊又做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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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3D技术的应用基本是鸡肋,无法理解为何一部纯对话片要拍成3D。
💎 观影指南与独家见解
《阿兰胡埃斯的美好日子》无疑是一部挑观众的电影。它不适合寻求戏剧冲突和视觉奇观的观众。如果你符合以下特质,或许它能成为你的“美好日子”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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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是文德斯或汉德克的忠实拥趸,愿意欣赏他们晚期的任性探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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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痴迷于哲学对话、诗性语言和元叙事结构,享受在文字迷宫中穿梭的乐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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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只是想在一个安静的午后,感受一场夏日氛围的沉浸,让关于爱、时间、记忆的对话轻轻拂过耳边。
这部影片更像是一首视觉化的散文诗,或者一场私人化的智力游戏。文德斯和汉德克这两位老友,似乎是在用这部作品进行一场不为取悦他人、只为实现自我艺术满足的对话。它的价值或许不在于它讲述了什么,而在于它以近乎偏执的方式,捍卫了电影作为艺术媒介的另一种可能性——它可以不讲故事,只呈现状态;可以不煽动情绪,只引发思考。
最终,影片本身就像片中那个谈论的“阿兰胡埃斯”一样,它源于席勒的《唐卡洛斯》中的一句场景说明——“阿兰胡埃斯的行宫里,天气很好”。它追求的并非剧情的波澜,而是某个瞬间的、私人的、难以言传的美好氛围。你感受到了,便是它的知音;你若昏昏欲睡,它也毫不意外。